6月7日Apple WWDC 2011主题演讲（官方视频已经放出，观看需要安装QuickTime）没有遵循前三年的传统发布新一代手机，所发布的更多的新功能也都是改进性的，没有惊艳的感觉。然而，其中透露的信息其实非常丰富，可以由此观察Apple这家目前市值最高、也最具领袖气质的科技公司对远景的思路。

iCloud，Apple全面拥抱云计算的开始

这次大会的主角，显然是iCloud云计算服务，其重要性远远超过了iOS 5和Mac OS X Lion。Apple官方网站会后发布的首页设计也证明了这一点。

Google的董事长Eric Schmidt在前不久的D9会议上，Google、Apple、Amazon和Facebook已经取代1990年代的微软、思科、Intel和Dell，成为新一代的技术和创新驱动四旗手。这四家虽然核心优势领域不同：Google是搜索，Facebook是社会化，Amazon是电子商务，Apple是设备，彼此之间也多多少少存在错综复杂的合作关系，但他们都是面向广大消费者的公司，有着数亿用户。很显然，新一代的四旗手与老一辈分居四个领域基本上是协同作战的关系不同，总体而言他们将进入全面竞争的态势，而战争的焦点，就是云计算。

新浪微博上（盛大在线原副总）在看直播时评论说：“未来不会那么多云，几朵就够了。”这个判断当然是对的。与水、电、电信等其他公用服务（utility）一样，消费者在现实生活中也只会选择一家（少数玩家也许会用两三家）云计算服务。云计算其实就是互联网计算，互联网天然是全球化的，而且只会给前几家生存的机会。因此很容易推测，未来面向公众提供计算服务的大型平台性公司，只会剩下少数几家。如果不考虑国家因素，理想情况下这几家甚至会通吃全球。这就是此前有评论说世界最大的10家IT企业最后只会剩下4家的真正含义。我的判断，这里不限于主要面向消费者的企业（事实上现在的重要趋势是：大规模消费型公司将处于有利地位），也不仅仅是包括目前传统意义上的IT企业，还包括信息产业相关的电信运营、设备制造甚至内容制作和发行企业。

Apple与其他三家相比，除了PaaS平台组件App Store经营得不错外，此前在云计算方面处于明显的劣势。别的不说，云服务的名称从.Mac到MobileMe，再变为iCloud，本身也表明Apple的思路不定。MobileMe更是这几年Apple少数遭遇惨败的重大产品。此次iCloud重新出击，从演示来看，除了云中文档的自动保存与版本管理（这一点我前不久还在对此吐过槽），对于像我一样已经习惯Google云服务的人来说，没有太多惊艳之处。即使是老乔，也只能强调一下免费、没有广告，与其他云存储服务比较价格了。但是对于Apple而言，这是非常巨大的一步。

著名技术博客Daring Fireball（据说是Apple内部最推崇的技术媒体之一）的作者John Gruber果然出手不凡，在会后的评论文章里，他从大量信息中抓住了关键：

 

乔布斯在描述iCloud将取代iTunes成为新的数字中枢时，是这么说的：“我们将把PC和Mac降格为普通设备。”

 

是的，设备公司Apple曾经赖以生存的Mac以及iPhone、iPad这些光芒四射的完美之物，在云计算的大版图中只是许许多多普通的设备而已。对于Apple来说，这一转型不可谓不大。iCloud不仅仅是MobileMe的升级，它还是iTunes的升级，是新的中枢。John Gruber认为这将是未来十年影响Apple走向的重大变化。

Apple当然短期内还会主要依靠卖设备盈利，云服务（应用、电影、电视、音乐、照片、图书、报纸杂志、文档、日历、笔记、联系人等等）只是用来提升设备竞争力的增值服务。但是长远看，这些增值服务（再加上广告和精准推荐、电子商务）将越来越重要，越来越有利可图，最终，软件和设备会不断降价，甚至免费。未来，人们很可能只需要像现在用水、电一样，每个月交个固定的月费，就可以使用各种计算服务，消费数字化内容。Mac OS X Lion直降100美元，Kindle此前的模式，Google的很多动作，都已经露出了这种端倪。

值得注意的是，Apple虽然比较高调展示了自己的先进数据中心，但仍然能看出其云计算方面目前并无优势。并不值得炫耀的5G存储空间被放得很大，照片只能存放30天、1000张等等。老乔本人对此似乎也不那么熟悉。注意老乔介绍Apple数据中心时候的用词：“你要是以为我们不是当真的那就错了”，“（我们的数据中心）和其他现代数据中心一样绿色，我们为此自豪”，“这是个很大的地方，装满了各种昂贵的东西”……

我认为iCloud API和App Store的结合，最终会成为Google App Engine、Amazon Web Services和Facebook开放平台之外的另一个PaaS乃至SaaS，最终与其他三个主要竞争对手全面竞争，但道路还很长。

后PC时代，云才是计算机，数据是关键

Google在两年前曾发布了一篇著名的论文“数据中心就是计算机”。数据中心对于终端用户是看不见，因此技术界用了更感性的“云”这个字眼来描述。是的，未来PC、平板、手机等等都不再是计算机了，它们只是乔布斯所说的设备，真正的计算机是云，或者如老乔所说“我们数字生活的中枢已经转到云端”。

另一位知名的技术观察家Robert X. Cringely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认为乔布斯iCloud的真正意图是杀死Windows，甚至已经以牺牲Mac为代价。他的分析其实说出了云计算的最重要的一个方面：现在Windows/PC这样的操作平台不重要，用户的数据才是关键。Apple和Google公司将围绕用户数据展开新的一轮竞争。而微软因为在互联网和移动两方面都处于不利地位，只剩下迅速变为新时代的IBM，抓住企业这一市场的机会了。

以后的用户不再需要知道操作系统、浏览器、文件等等这些低级的技术概念，甚至不需要知道计算机，对他们而言，只有大大小小的屏幕，自然的界面，只有存在云中的数据，可以随意方便地像在物理世界里一样取用所需的信息，进行处理，与他人联系、社交……

路线分歧

Apple对未来十年的远景看法与Google有非常巨大的差异。虽然数据放在云中，可以从任何地方访问，这一点是共同的；但Apple将主要关注于本机应用（native app），而Google将是浏览器中运行的软件。这其实也是我们业内同学常常在讨论的Web vs. Native。

的确，iPhone最初发布时甚至还没有SDK支持Native应用开发的时候，乔布斯推出的开发模式只有Web。即使是去年WWDC上，乔布斯还明确表示iOS上支持两个平台：HTML5和App Store。而今年整个Keynote，除了提到Safari之外，没有再出现一次HTML、Web的字样。难道Apple真的改变了对HTML5的态度？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在Webkit开源项目成员中，更多的Apple工程师现在的角色是reviewer，提交代码的Google、Qt甚至包括RIM的技术人员更多。

这两种路线之争，看来还会持续下去，但是也许会殊途同归：未来对终端用户而言，Web/浏览器，Native/操作系统都是透明的。别忘了，此次大会Apple还有一个秘密武器没有发布，那就是代表着第三代互联网交互模式的Siri和Nuance。

移动优先成大趋势

这次WWDC还有一个重要的趋势，是移动优先，也就是很多先在移动设备/平台上的设计、功能反过来影响了原来正统的老大——PC以及PC互联网。正如此前媒体已经报道的，Mac OS X的新版本可以说是全面iOS化，最主要的改进：多点触控、直观的任务控制、App Store等等都学自iOS。而此前曝光的Windows 8界面也已经完全沿袭Windows Phone 7。

当然，移动优先必须放在云计算大背景下来看。这次iOS设备彻底的去PC/Mac化并不奇怪，它们本来就是云计算中与PC平等甚至更重要的成员。

Mobile First（移动优先）最早是由Yahoo前首席设计架构师Luke Wroblewski于2009年提出的口号，两年来已经获得了业界广泛的反响。这一口号主要是提倡产品研发团队首先应该针对移动设备而非PC进行设计。这不仅是因为移动设备现在数量庞大而且在飞速增长，而且因为移动设备的限制能迫使我们改变旧习惯，先做减法，更关注产品最本质、最重要的方面，同时更多地注意性能和使用场景，反而最后会得到更出色的用户体验。当然，移动设备中丰富的传感器、摄像头等等硬件，也为产品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

Web设计里早就有渐进增强的理念，其内涵其实与移动优先是相同的，就是从内容出发，先为最低条件的设备和用户（包括身体有障碍的）设计，然后再为更好的设备增加特性。而先从内容出发，可以使我们有机会更多地思考内容本身，对选择更合理的设计产生影响。

再往前追溯的话，还可以追溯到计算机编程名著《编程珠玑》中“数据决定程序结构”（Data Structures Programs）那一章，这个标题在最初的中文版里曾经被望文生义地译为“数据结构程序”，其实这里的Structure是动词。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就是在软件设计的初期，最重要的是仔细分析和思考要处理的数据，由此出发，选择合适的数据结构，并相应地设计程序架构。

长久以来，由于技术的局限，人们使用软硬件计算产品、服务的时候是很憋屈、很违反人类直觉的，但大家都渐渐习以为常了。这种不良习惯反过来束缚了我们的思维、新产品的设计，将很多其实很荒谬的东西想当然认为是天然的、合理的、无需怀疑的——文档的保存就是最明显的一个，在纸上写东西的时候需要明确地发指令进行保存吗？移动设备的兴起，原有平台统治的打破，为我们提供了重新看待这个世界的机会。移动优先其实也是这个大背景下提出来的。（参见我为《程序员》杂志2010年6月期写的卷首语“打破我们的思维定势”）

Apple也腾讯化了？

在Apple的大远景中，应用的地位非常重要。事实上，Apple在四处打的广告中，重点主要是用自己的设备能做些什么事情，而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由第三方应用实现的。Apple对第三方应用的回报也不少，在iOS和Mac上的App Store已经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软件发行渠道——Mac App Store自称已经超过Best Buy和沃尔玛等成为第一PC软件销售渠道，而iOS上已经给第三方开发者支付25亿美元（与去年相比增加15亿）。

但是，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此次Apple在WWDC这个开发者大会上发布的众多新功能，实际上却是在开始大抢第三方应用的饭碗。由于此次升级数量太多，打击面太大，引发了广泛争议。《纽约时报》网站列举了受到影响的第三方应用，非常知名的就多达十几个。很多开发者看到这里，感觉脊背发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甚至有人已经因此而放弃工具性应用的开发，转投游戏。

平台进攻之下，第三方软件何去何从？

我认为业界常见的要求平台不与之上的应用竞争的言论是完全不切实际的。对用户而言，基本的、常用的功能具有整合、一致、一站式的界面和体验显然更好，因此平台永远有不断扩张功能的冲动。腾讯以用户为依归

第三方应用存在的意义本来就在于创新和提供更多选择。

Apple在Safari里增加了Reading List功能，对Instapaper影响最大。Instapaper的创始人（也是Tumblr的主要开发者）Marco Arment先是以Shit回应。冷静下来后，像往常一样写了篇文笔不错的博客文章。他得出的结论看上去有点奇怪地乐观，来自Apple官方的平台压力，要么对Instapaper没什么影响，要么会为Instapaper大大增加用户。他的理由很简单：像Instapaper这种创新应用，所面临的最大困难并不是竞争，因为市场空间还大得很（虽然Instapaper长久占据App Store新闻类付费应用榜首，但其产品用户仅占iOS设备拥有者的1％不到），困难在于让更多用户知道就不容易，更不用说吸引和说服用户购买了。而Apple官方推出类似功能之后，以后Instapaper宣传自己就容易多了：“类似Reading List，但是很多方面都好得多……”

从短期看，Arment的论述是成立的。此前我采访OpenFeint CTO Mike Tzamaloukas的时候，也问过他怎么看待来自Game Center的竞争。他表示Apple推出Game Center后OpenFeint的增长并没有停止，相反有更多用户因此开始注意到社交平台这个领域。既然有多个选择，用户都会进行比较，所以关键在于做出特色，建立自己的优势。厂商中立、跨平台当然是平台厂商之外的团队的天然优势。另外，平台厂商开发产品的速度一般都比较慢，这也是创业型公司的机会。

但长期呢？OpenFeint不久后同意被Gree收购，是否说明了一些问题？

与此同时，由于Apple目前在平板电脑市场拥有与当年微软在PC市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垄断地位，它的许多举动也存在法律风险。别忘了，当年微软的反垄断诉讼可以说是软件帝国全盛时代结束的主要因素之一。

Apple与Twitter结盟:合纵连横时代开始

此次大会发布中另一个有趣的地方是Apple与Twitter的全面整合。虽然这并非Apple要突出的重点，但是被Eric Schmidt列在四旗手之后五六名的Twitter（另一个是PayPal）如此深入地渗透到有两三亿忠实用户的Apple阵营，其意义不可小视。Facebook就没有这种待遇。

我们都知道，Apple是Twitter发明者Jack Dorsey最推崇的公司。而早在2009年，媒体就传出过Apple要收购Twitter的新闻。有意思的是，6月3日SOAP、RSS等技术的发明者Dave Winer刚刚写了一篇文章。应该说很多判断都是合情合理的，一方面Apple有钱，Winer甚至预测未来某一天它会收购一家银行（下面的评论有人说道：那就收购Square好了），然后像对付运营商那样与Visa和MasterCard合作。一方面，两者的确有很强的互补性，Apple的Ping不成气候，而Twitter始终没有很好地解决盈利与用户体验之间的矛盾。而且有了Twitter，Apple就更有可能像颠覆音乐行业那样颠覆媒体行业了。

在四国演义中，其他传统的实力派和实力较弱的新兴派很可能都要选择结盟、站队，合纵连横时代已经开启。微软和Facebook的合作，与诺基亚的战略结盟，明显都是在对抗Google和Apple；Amazon在电子商务、云计算、移动全面出击，它的优势是与卖家、内容型厂商有较好的买卖关系，但是它也同时插手出版业，并将后者中最大的一些列为自己的竞争对手，这为Apple的介入创造了机会；评论对Apple收购电信运营商的建议；Facebook开发手机和浏览器的传闻……接下来将如何发展？非常值得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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